枯河与月亮

雨中探日,河中逐火。

逢魔时刻

李火旺是清风观培训的杀手,被抓到清风观的第一年,他被绑缚起来,三餐喂以生肉,口齿没满血腥,第二年,他被吊在尸山血海之中,沐浴着鲜血,习惯了血的腥气,在死海中沉浮,第三年,他受人鞭打,隔日便往他的伤口上浇灌辣椒水,疼痛因而不再令他恐惧。

等到他在清风观的第十年,他已成为了一个新鲜的动物:他的口齿被血腥饲喂,耳目浸没死亡,人间的秩序死在他的心中,他的身体里人的部分被剥夺,零落成泥。他被从架上解脱下来,重新学习走路,呼吸,挥舞刀刃——在遗忘了做人的姿态之后,用动物的方式走路,呼吸,挥舞刀刃。

他又研习数年,得以出师,丹阳子递给他一张纸片,上面写了他的任务目标,他说,这是最后一个。李火旺已经为他杀了百余人,每一个都是最后一个。

李火旺沉默地接过,丹阳子的手很冷,李火旺想,因为这是死人的手。用袖口藏着的刀刃手刃了丹阳子。饲喂幼狼的人,终究要被幼狼咬死。

李火旺看着丹阳子的尸体,只觉无处可去,觉得人世多少有些无聊,逐着那纸条上的地址去了,偌大家宅只有一人,李火旺嗅着人的味道而去,那人正坐在房中,他闻到水湿漉漉的热气。悄无声息地,李火旺凑上去嗅他的杯子,问:这是什么。

他看看纸条,写:谋士诸葛渊。又问对方:什么是谋士?

诸葛渊是先帝旧臣,饱受信赖的谋士,心知可共苦不可同甘,他声望过高,祸及己身,在这危机四伏的前夜,他的袖口藏着一纸书折,要散了自己的权。他遣散家仆,未曾想来了不速之客,却也自嘲地笑一下,耐心地回这刺客的话:谋士,是不知进退之人。

诸葛渊看他无声无息地从房梁上落下,也不恼:是明前的春茶。递了一盏过去,李火旺一口饮下,又吐吐舌头:很苦。

又问他:你喜欢喝这种?

诸葛渊思忖片刻:茶是好茶,只是可惜没有好水。

那就是喜欢了,李火旺想,他凑上去,咬对方的嘴唇,对方显然受到惊吓,却也并未闪躲,那茶水被渡了过来:我不喜欢苦的,你既然喜欢,那都给你喝。末了他舔舔诸葛渊的嘴唇,也是苦的。

他把诸葛渊按倒,开始拆他衣襟,层层叠叠的,倒也是麻烦,李火旺同诸葛渊说:你明天要娶的亲,其实是要你的命。

诸葛渊眨眨眼,和他说,我知道。

李火旺继续道:就像这样,叫我拆了你的衣襟,提起你的骨头,就一下……你说什么?他手指在诸葛渊的胸口指指点点,才意识到对方的答语,反而愣一下。

我说,我知道。

你知道还不跑?李火旺抿一口茶水,吐舌头。从没见过这样的,死了怎么办?人要么生要么死,死了就没了。

对面皱了会眉,似乎是在思考的样子,李火旺抬头看他皱眉的表情,只觉得还蛮有趣的,没多久那表情也像轻烟一般消散掉,对方只答:小生不在乎生或死,只在乎活了这一遭。

何为活?

诸葛渊拿起扇子展开,似乎是笑了:兄台如何称呼?

……李火旺。他皱着眉头答。暴露姓名其实是刺客大忌,但他已决定从良,留个名姓也无关紧要。

好名字……李兄的名字里,有灯火人间。

李火旺有点不适应,正欲离去,想了想,又回头同他说:我来就是告诉你,我明天不来,你别等了,我要从良了,不杀人了。

他路走到一半,鬼使神差地,又凑回来,认真看着诸葛渊的眼睛,吻他的嘴唇,动物一样,咬得对方生痛,但诸葛渊也并不挣扎。诸葛渊的嘴唇苦涩又温暖,很矛盾。李火旺想。

李火旺捧着他的脸,看着他的眼神很认真:你既然不说,那我从今天开始,便要去活了,你也好好活着,别辜负这条命。


李火旺在天亮的时刻离开,草叶拂过他的衣袖,身后跟着追兵,对方咬得很紧,大家都是一样受训的野兽,彼此知根知底。

李火旺在城中游走,遇到算命的先生,对方按两枚铜钱,说他命不好,平生不能善始善终。他背后咬着狼犬,随手掷两枚铜钱给他。

来的是一对男女,李火旺掐女人的脖子:为何不罢休?

要你的脑袋,死生不论。

你……不是我的对手,他们现在豢养的鹰犬,都这样差了么?李火旺去拨她的手指,没有茧。

你不是……

我不是,女人笑着流泪,但我必须成为。她跑过去,颤抖地亲吻那具尸体。

人活着,血很温暖,死了,血就冷了。但她的眼泪在李火旺手上发烫。李火旺心里想她死前的吻,生出困惑:这又是什么意思?除了为着杀人,这还有别的意思?


李火旺回去做了梦,又是梦到那最初,他去咬诸葛渊的嘴唇。一觉醒来,他福至心灵:对,我不是出来躲追杀的,我要去活。他听到诸葛渊的消息,那夜之后诸葛渊没有死,他散了权,归了乡野,据说教书为生。

他杀了追杀他的人,同对方的尸体接吻:冷的,不是这个;又在街上捉了一个男人,按着同对方接吻,对方吓得不轻,李火旺松开了他,困惑的想:也不是这个。


我要去找诸葛渊。


他到了对方的小院,那故事原有后半截,是:时势如此,诸葛先生若不愿再出山,只能做了那顽石,被浪花掀下去。

他推了竹门进去,杀了门口的暗哨,诸葛渊在正中。一如那个夜晚,正端坐着。李火旺皱着眉头走近他,摸他已经发凉的手:那夜我以为你在等逢生时刻,结果你是在等一死。可惜一死没等到,只等到一个没活过的鬼魂,挣脱囚笼的野兽。

李火旺看着他,想了想,切开自己的手腕,动作很熟练,这刀锋切开无数人的脖颈,这次是最熟练的一次,仿佛此前的种种,都是为此刻的演习。诸葛渊的身上沐着他的血,李火旺想问他:暖和一点没有?我此前被泡在血池中,总是很冷。死人的血就是这样……总是不及活人的温暖。我还是喜欢暖和一点的东西。

他去吻诸葛渊,这次力道很轻,意识也逐渐模糊。他想着山间的清风明月,想着庙会的灯火,春花开落,看过了人间,却又觉得没有什么可恋,思来想去,最想念的,还是当初那片温暖又苦涩的嘴唇。


*对于死的无从体验,这也意味着:面对死去的笨拙,如同一个从未学习或者曾经缺课的人那样死去。

魔改一下:

对于爱的无从体验,这也意味着:面对爱的笨拙,如同一个从未学习或者曾经缺课的人那样去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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